文｜李梓硕 印度尼赫鲁大学国际关系与区域研究专业

300名工人的门槛一划，印度几千万人的工作稳定性就被“咔嚓”一下改写了。有人拍手说“终于解开束缚，拥抱市场自由”，有人在网上翻了个白眼：“这不是自由，是被踢下水让你学会游泳。”

可笑的是，这场争论居然能绕回到宪法第一句——“印度是一个主权的、社会主义的、世俗的、民主共和国。”那时我第一次在印度读到这句话，还以为是教科书里那种万年不动摇的官话。结果一查才知道，这几个字在印度一直是刀光剑影般的存在，有人甚至跑去最高院要求把“社会主义”删掉。理由很简单：90年代彻底倒向市场经济，为什么嘴上还要挂着“社会主义”的牌子？

最高院去年才把这么多年的请愿一口气驳回，理由颇有哲学意味：咱们印度的“社会主义”，不是你们脑子里的国有化，也不是要限制私营企业发展，而是保障社会福利、追求社会公平的那一套情怀。换句话说，就是个弹性特别大的好词——留着无妨。

可刚这么不痛不痒地解释完，莫迪政府就祭出了号称“历史性”的新劳动法，把这个“好词”的弹性拽到了极限。想象一下，一个号称福利国家的政府，一边动员人民走向现代化，一边给雇主送上几乎全场通行的“随时解雇”福利券。这画面……怎么说呢，像是餐厅送你一张“全场免费”的券，却在菜单上偷偷划掉了七成的菜名。

我见到的印度工厂，大多数是这样的：门外挂着雇员文化守则，门内却是黑工占多数。新法的初衷据说是让这些“无合同、没保障”的人转正，问题是雇主转正的积极性高不高？以印度的企业惯性，大多是“能不用合同就不用”，而这次的规则放宽裁员门槛，对雇主来说无异于放生加撒网——想留下谁就留下，想换谁就换。

更有意思的是，新法还拍着胸脯说要促进性别平等，取消女性夜班禁令。看上去像是父母第一次允许孩子去夜店玩，只不过加了一句——“前提是你要带保镖。”从此以后，女性可以在夜间从事零售、服务、物流等岗位，只要本人同意，雇主提供“安全保障”即可。听上去很自由，实际上印度的治安和雇主的安全保障落实到什么程度，心里没点数吗？

这事儿一出，左派骂得最狠：“你这怎么还社会主义？这分明是变相替资本扫清障碍。”右派直接怼回去：这你都不懂？让更多人有工作机会，不就是在增加社会福利吗？尤其是女性，不该一直被保护在屋子里，而是要在经济领域有更多选择权。至于风险，靠制度和监管去兜底。

说到监管，我倒想起在新德里留学时，宿舍楼下就有个小餐馆，老板是旁遮普人，雇着全是比哈尔来的年轻打工仔。每年节庆一到，就有一半人默默走了——回老家结婚或者种地。老板一脸无奈，说法律管不着他们，走就走吧。我就在想，这样的用工氛围，新劳动法落下去到底能砸出多大水花？

莫迪政府爱用的说辞是“全球最佳实践”，放松管制、刺激市场、提高效率，这是别的国家走过的成功路线。可学归学，全球最佳实践的配套条件也得抄全套：教育水平、社会保障、技能提升……这些短板不补，解雇门槛放再低，也只是让用工变得更便宜，而不是让劳动力更值钱。

印度的经济数据很会迷惑人。今年第三季度GDP同比暴涨8.2%，听上去好得不能再好。但翻开另一页，卢比成了亚洲表现最差的货币，制造业出口正在蹭蹭往下掉。经济里这点矛盾感，像极了某些学生，考试语文120分英语30分，你问他：“这能考上大学吗？”他说：“不急，咱先庆祝语文成绩创新高。”

本质上，这场关于劳动法的争论，其实是印度面对现代化道路选择时的原型困境：到底是优先效率，还是优先公平？在莫迪政府的版本里，效率优先到可以牺牲一部分公平换来资本的热情。而宪法里那个“社会主义”的定义，就像一块老招牌，被抬得很高，但日常生活里可能早已换成了别的菜谱。

当然了，不排除有工人真能靠新法多挣点钱，也不排除部分企业真因此扩大生产、增加岗位。但能不能成为所谓“人口红利”的发动机，还得看这辆车的刹车系统是装在政府手里，还是资本家手里。

我挺想问问在印度的朋友们，新劳动法的第一波冲击，你们已经感受到了吗？是钱包鼓了，还是不安多了？就算在体验“上班自由”，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怀念过去那份“不自由但踏实”？毕竟啊，在水里学游泳和在泳池边喝饮料，看起来差不多，都和水有关，可快乐程度……你我心里都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