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周内,两组画面撞在一起:8月15日,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阿拉斯加穿着印着“CCCP”的毛衣;8月17日,上海书展现场,关于“苏联,苏联”的新书发布挤满了人。更反差的是,中俄关系被称作多年未有的好,但国内关于俄罗斯的学术成果却不算多。为何此时还要回望苏联的商店、发电站和增长率这些“冷门角度”?答案不在热词里,藏在细节里,藏在一位老研究者39年的亲历中。
有一种声音说,苏联早没了,翻旧账没意义;另一种声音说,俄罗斯是最大邻居,研究不够就是把自己放进黑屋里摸索。争议拉满,现场的主角却很淡定: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、俄罗斯科学院院士邢广程,把“苏联为什么重要”讲成了生活常识。他没有先讲理论,而是抖出一段个人经历:1989年,他坐了7天7夜火车到莫斯科,看到商店货架空空,长队不吵不闹。空与静背后,是怎样的机理?他说当时谁也没想到,两年后苏联会解体,但那年冬天街头的一幕,像一张提前发出的告示。
故事得从更早说起。1983年,邢广程从吉林大学到中国社科院苏联东欧研究所,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写文章,而是扎堆收集资料:一头钻进“苏维埃体制”和“党政关系”,一头通过所里的卫星设备看苏联电视,追着第一手信息跑。1986年他留所继续研究。1989年11月,他随所长张文武带队,从北京出发,经满洲里,跨越7天7夜到莫斯科,绕着地铁环线转,看到以“基辅”命名的火车站,再从那里穿过乌克兰去保加利亚,接着到南斯拉夫的贝尔格莱德。冷,是那次出行的第一感,但政治温度一点不低。商店里缺日用品,外面队伍排得笔直,大家的耐心像被钢尺量过。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奈管这叫“短缺经济”:不是没钱,而是没货,价格十年不变却买不到。一路看过去,除了南斯拉夫和匈牙利稍宽裕,保加利亚、波兰都紧巴巴,罗马尼亚更惨,火车站货架上只有两种小面包。住处那台黑白电视,管理员拍两下才亮屏,街上跑的多是拉达和伏尔加。宏大叙事常常藏在这些小毛病里。
如果只看当时的街景,很容易以为秩序还在、日子还能过,这就是假性平静。真正的潮水深处,已经翻涌。1989年12月,邢广程从莫斯科雅罗斯拉夫车站上了“莫斯科—北京”的国际列车。月台上人挤人,商人、老师、外交官,人人手里都是包,挤上车厢才发现座位被战利品占满。后来几天,苏方海关沿节节车厢查,蒙古国旅客带的纯毛毯被没收,不少人当场傻眼。三年后,1993年3月,他再赴莫斯科进修一年,场景又变了:货架满满当当,价格高得让人只敢看不敢买。前后两次对比,一句大白话就能讲清楚:苏联后期是“兜里有钱、货架没货”,解体后成了“货架全是货、兜里没钱”。这不是戏法,是体制逻辑的延迟报应。
把镜头从街角再拉远。“苏联,苏联”系列新书,选的不是大词,而是三块“剥开看”的切片:外宾商店怎么为工业化换黄金;伏尔加河上的水电站,规模背后有多少代价;增长率曲线背后,动力从哪来又去哪。经济史学者罗伯特·C·艾伦用数据说话:1928年到1970年前后,苏联靠五年计划实现了高速增长;1970年后,增速急刹,外部冷战压力把大量研发拉向军工,民用创新断了血。高度集中的命令式机制,在起跑期能猛冲,把投资和消费往上托;到后程却变成沉重的背包,想转身难上加难。戈尔巴乔夫改革方向不准,增长停住,等于在半坡上换挡,车不但没向前,反而打滑。另一边,我们国内看似一片热闹,国际研究整体蒸蒸日上,偏偏俄罗斯研究成果不多。这种“热闹的静”也是假性平静。反方声音当然在场:有人会说,增长那么多年,说明路不差;也有人强调,短缺只是暂时阵痛。可1985到1991这六年,政治烈度节节升,最后的断裂谁也遮不住。
真正的反转不在街上,在脑子里。我们口头常挂的“前苏联”,听着顺耳,其实有坑。邢广程提醒,这词是苏联解体后俄语里造出来的,我们直接拿来用,等于在概念上把历史推远,像把罗马帝国叫“前罗马帝国”,味道就变了。名不正,言不顺,判断也容易偏。把时间拨到今年夏天,两件事像两盏灯打在同一堵墙上:6月,圣彼得堡经济论坛的文明互鉴分论坛上,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坐在邢广程身旁,朗读一位女作者家人在列宁格勒被围困900天的经历,读到动情处,她流泪。今年恰逢苏联卫国战争胜利80周年,这段记忆,在俄罗斯社会不是书斋里的脚注,而是活在日常的疼。8月15日,拉夫罗夫穿着“CCCP”字样毛衣抵达阿拉斯加,这不是偶然的衣橱选择,而是有意把历史符号摆上台面。至此,前文埋下的伏笔一并炸开:当我们把苏联当作“过去式”,俄方却在用当代政治与历史记忆对话;当我们把“短缺经济”归为经济术语,它在街头是排队、在车厢是超载、在钱包是空空。这种认知错位,才是最大的逆转。
热度过后,表面看似平缓:新书出了,论坛开了,社交平台刷过几波话题。可更大的难题刚露头。第一重,是能力缺口。中俄关系向好,但国内俄罗斯研究的论文和专著数量偏少,基础学科、语料建设、人脉网络,都需要时间和队伍堆起来。第二重,是信息噪声。乌克兰、波罗的海国家在重写自己的历史叙事,东欧不少地方推倒苏军纪念碑,西方主流话语以自身价值观为尺;俄罗斯国内对苏联的评价也针锋相对。三方话语在网上混成一锅粥,想弄明白,先得剔骨去刺。第三重,是立场分歧在加深。有人主张彻底翻篇,担心“看多了苏联”会走样;有人强调不学就会重蹈覆辙。把目光落回书展当天,“苏联,苏联”系列由杨成主编,三联书店策划出版,施海杰、华盾、康佳三位年轻人承担翻译,康佳甚至直到译作面世才送师父一本,这既是学术火种,也是提醒:我们还在补课。外宾商店、水电站、增长率,这些微观切片,是破雾的入口,却不是终点。真正难的是把微观拼起来,做成可供决策参考的全景图。事态看似缓和,争议其实更硬,更难和解。
要是按一些人的说法,现在关系这么好,何必再研究苏联,直接表扬一遍就完事。可问题摆在桌面上:一边说重视,一边产出不多;一边喊务实,一边连“苏联”该怎么称呼都含糊。把历史叫成“前历史”,听着新潮,实际上是把责任推给时间。外界把苏联当成政治符号,我们却把它当成方便标签,这不是聪明,是省事。书展上的这套书被人说成“冷门”,那就先夸一句选题大胆,再认真问一句:如果连外宾商店怎么换黄金、伏尔加水电站的得失都懒得看,谈何“汲取教训”。
到底该不该认真学苏联这门“老课”?一种观点说,学它会被带偏,不如向前看;另一种观点说,不学才会被坑,因为看不见坑。拉夫罗夫的“CCCP”毛衣在提醒过去未走远,书展的“三本小切片”在提醒细节才有真相。你更倾向哪一边,为什么?留言聊聊你的理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