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丁秀梅,今年52岁,在薛家,我当了30年的免费保姆。
他们都说,我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。
可他们不知道,人的心,是会凉透的。
当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拍在桌上时,我知道,我这头老黄牛,终于要卸下沉重的犁,去寻自己的那片草原了。
01
“妈,添饭!”
“秀梅,汤咸了!”
“奶奶,我的白衬衫您熨了没?明天要穿!”
此起彼伏的叫喊声,像一把把看不见的锥子,扎在我千疮百孔的神经上。我叫丁秀梅,今年52岁,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没有资格坐上饭桌吃饭的人,因为我得站着,随时听候调遣。
今天是我的“好日子”,我唯一的儿子薛浩,终于娶了媳妇。
婚礼办得风光体面,彩礼、酒席、婚车,样样不落。亲家那边脸上笑开了花,直夸我儿子有出息,夸我老公薛建业会当家。没人知道,为了这场婚礼,我掏空了自己最后一点私房钱,那是我干了十几年钟点工,从牙缝里一分一分省下来的。
酒席上,我像个陀螺,在厨房和宴会厅之间来回转。敬酒的时候,我甚至没资格站在主桌,薛建业嫌我一身油烟味,丢他的人。我只能远远地看着,看着我的儿子,挽着他美丽的新娘罗薇薇,满脸幸福地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。
那一刻,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窖里,又冷又硬。我伺候了他们薛家两代人,从年轻貌美的姑娘,熬成了现在这个头发花白、满手老茧的婆子。我以为,把儿子拉扯大,给他娶了媳妇,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。
可我错了,大错特错。
婚宴结束,宾客散尽。我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双腿,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。新婚的儿子儿媳,早早进了新房,门一关,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喧嚣。我那个当了一辈子“甩手掌柜”的丈夫薛建业,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,一边剔牙一边看电视,嘴里还不停地数落:“秀梅,你动作快点儿!这满屋子味儿,熏死人了!地拖干净点,薇薇爱干净,别让人家新媳妇第一天进门就看笑话。”
我没吱声,默默地把一盘盘剩菜端进厨房,把一个个酒瓶子装进垃圾袋。腰酸得像要断掉,可我不敢停。在这个家里,我就是那头拉磨的驴,眼上蒙着布,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转,只要停下来,鞭子就会抽下来。
等我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,已经是凌晨两点。我走进厨房,想给自己热点剩菜填填肚子,却发现锅里空空如也。薛建业的声音从客厅传来:“别找了,我刚才饿了,都倒给楼下老黄家的狗了。你吃那个干啥,剩菜剩饭的,也不嫌寒碜。”
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水往上涌。我扶着冰冷的灶台,看着窗外漆黑的夜,突然觉得这30年,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。
我嫁给薛建业的时候,他家穷得叮当响。我爹妈心疼我,陪嫁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辆凤凰牌自行车,在那个年代,是顶风光的嫁妆。可到了婆家,婆婆曹桂芳是个厉害角色,第一天就给我立规矩,说进了薛家的门,就是薛家的人,得把薛家上上下下伺候舒坦了。
薛建业是独子,从小被他妈惯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。结婚后,他更是把“君子远庖厨”当成了人生信条。我在工厂上班,下班回来还要买菜做饭,洗一家人的衣服。后来有了儿子薛浩,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。婆婆身体不好,三天两头闹毛病,伺候婆婆、照顾丈夫、拉扯孩子,所有的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。
那些年,我累得几乎垮掉。手上冻疮裂开的口子,冬天就没好过。有时候半夜给孩子喂奶,累得抱着孩子就睡着了。薛建业呢?他要么是跟狐朋狗友喝酒打牌,要么就是在家躺着看电视,家里的事,他一概不管。我跟他抱怨,他就一句话怼回来:“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?就你娇气!”
婆婆更是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。“我们老薛家娶你回来,是让你享福的?不干活,养你个吃闲饭的啊?”她总是这么说,眼睛一斜,嘴角一撇,满脸的刻薄。
为了儿子,我都忍了。我想,等儿子长大了,懂事了,我的好日子就来了。
可现在,儿子长大了,也娶了媳妇,我的日子,好像比以前更难了。
新婚第二天,儿媳罗薇薇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。她早上快10点了才起床,穿着真丝睡衣,趿拉着拖鞋,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。我早早地就把早饭准备好了,小米粥,小笼包,还有几个小菜。
“妈,我不吃这些,太油了。你给我榨杯橙汁,再烤两片全麦面包,抹上牛油果酱。”她理所当然地吩咐道,仿佛我不是她婆婆,而是她家花钱请来的保姆。
我愣了一下,我们家哪有牛油果酱这种洋玩意儿。
薛建业立马瞪了我一眼:“愣着干啥?薇薇想吃,你赶紧去买啊!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,怎么当婆婆的?”
我压着心里的火,换了鞋,跑了三条街,才在一家进口超市里找到了那个叫“牛油果”的东西,又贵又不好看。等我满头大汗地回来,榨好汁、烤好面包端到罗薇薇面前,她只是拿手机拍了张照发朋友圈,配文“婆婆的爱心早餐”,然后就吃了一口,说:“味道一般,算了,我还是点外卖吧。”
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早餐,最后还是进了我的肚子。我一边吃着冰冷的面包,一边看着她拿着手机和朋友视频聊天,咯咯地笑。
晚上,薛建业把我叫到房间,关上门,一脸严肃地跟我“谈心”。
“秀梅,你看,现在浩浩也结婚了,家里添了新人口。你那个钟点工的活儿,我看就别干了。”
我心里一喜,以为他良心发现,想让我歇歇。
“薇薇从小就没干过家务活,金贵着呢。以后家里的事,你多担待点。早上早点起,给他们准备早饭。晚上他们下班回来,得有热饭热菜。还有,他俩的衣服,你顺手就给洗了。薇薇那身子骨,也不能累着,以后生了孩子,你还得帮忙带孙子。你那个活儿,一个月才挣几个钱?还不够丢人的。辞了,专心在家伺候我们,中不中?”
他的话像一盆冰水,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。
我伺候了他30年,伺候了他妈20年,现在,他还要我辞掉我唯一能喘口气、能赚点体己钱的工作,去伺候他的儿子儿媳,甚至未来的孙子。
把我当什么了?一个可以无限续杯的免费劳动力吗?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彻底死了。那颗为了这个家,为了他,为了儿子,缝缝补补、委曲求全了30年的心,碎成了齑粉,再也拼不起来了。
我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,30年的委屈、愤怒、不甘,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翻滚。
我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转身走出了房间。
他以为我同意了。
可他不知道,我点头,不是同意,而是下定了决心。
这场长达30年的独角戏,该落幕了。丁秀梅这头老黄牛,不想再拉磨了。
我要离婚。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像疯长的野草,再也无法抑制。
02
下定决心离婚,就像在心里捅破了一个脓包,疼,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的快意。这些年,我活得太不像自己了。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每天围绕着这个家转,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。现在,我想为自己活一次。
但我知道,离婚不是张张嘴那么简单的事。薛建业这种人,自私到了骨子里,他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免费的保姆。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。
我第一个想到的人,是我的发小,孙莉。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,后来她考上大学,当了律师,在市里安了家。我们虽然联系少了,但情分还在。
我找了个薛建业出去打牌的下午,偷偷摸摸地给孙莉打了个电话。电话接通的那一刻,听到她熟悉的声音,我的眼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。
“莉莉,是俺,秀梅。”我哽咽着,几乎说不出话。
孙莉在那头吓了一跳:“秀梅?你咋了?出啥事了?你别哭,慢慢说。”
我把这三十年的委屈,把儿子婚后薛建业提出的无理要求,像倒豆子一样,一股脑全倒给了她。我说得语无伦次,泣不成声。孙莉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我,只是时不时地“嗯”一声,让我知道她在听。
等我哭够了,说完了,孙莉才开口,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:“这个薛建业,简直就不是个东西!秀梅,你受苦了。你想离婚,姐支持你!你这个决定,太对了!”
得到支持的我,心里顿时有了底气。
“莉莉,可是……俺不知道该咋办。俺跟他提离婚,他肯定不干。就算干,俺怕也是净身出户。这房子,写的是他和他爹的名字……”我担忧地说出了我的顾虑。
“别怕!”孙莉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秀梅,你听我说。从现在开始,你要做的不是跟他吵,不是跟他闹,而是悄悄地收集证据。你听着,我教你几步。”
那个下午,孙莉在电话里给我上了一堂长达两个小时的普法课。她告诉我,虽然房子不在我名下,但这是婚后财产,我有权利分割。我为这个家付出的劳动,虽然没有工资,但在法律上,是可以要求补偿的。
她让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不动声色地搜集证据。
“你平时给他家买菜、买日用品、交水电费的票据,还有没有?你给薛浩交学费、买衣服的转账记录,能不能找到?你那份钟点工的工资,是不是都贴补家用了?这些都是你对家庭贡献的证据!”
我茅塞顿开。这些年,我确实是家里的“财政部长”,不过是个不管钱只管花的部长。薛建业的工资卡在他自己手里,每个月就跟挤牙膏似的给我一点生活费,根本不够用。家里的开销,大部分都是靠我做钟点工的钱和以前的积蓄在填补。为了儿子那场风光的婚礼,我更是把养老的本钱都搭进去了。
“还有,最重要的,”孙莉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,“从现在开始,你要开始‘记账’。不是记钱,是记你的劳动。你每天几点起,做了什么,伺候了谁,花了多长时间,都给我用本子一笔一笔记下来。比如,早上6点起床,做一家四口的早饭,耗时1小时。7点,送婆婆去医院,耗时2小时。9点,买菜、打扫卫生,耗时3小时……记得越详细越好!”
“记这个干啥?这也能当证据?”我有些不解。
“当然能!”孙莉解释道,“这叫家务劳动补偿。你没有收入,但你付出的家务劳动是有价值的。到时候上了法庭,我们可以根据市场行情,比如保姆、护工的工资标准,来计算你这些年付出的劳动价值。薛建业不是把你当保姆吗?那咱们就按保姆的价钱跟他算算总账!”
孙莉的话,像一道光,照亮了我昏暗的世界。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我日复一日的辛劳,不是白干的,是有价值的,是可以被量化的!
挂了电话,我擦干眼泪,整个人像重新活过来一样。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逆来顺受的丁秀梅了,我是一个即将为自己权利而战的战士。
我从薛浩以前不用的作业本上撕下几十页,藏在我的床垫底下,这就是我的“战斗日记”。
从那天起,我表面上还是那个任劳任怨的“好妻子”、“好儿媳”、“好婆婆”,但背地里,我的行动已经开始了。
我开始翻箱倒柜,寻找那些被我随手丢在抽屉角落里的旧票据。小到一袋盐,大到一台冰箱的发票,只要是能找到的,我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。我去银行,打印了近十年的流水。看着那一笔笔用于家庭开销的支出,和另一边我做钟点工微薄的收入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还开始执行孙莉教我的“记账法”。每天夜里,等所有人都睡熟了,我就像一个秘密特工,悄悄拿出我的小本子,在昏暗的床头灯下,记录下我一天的“工作量”。
“4月10日,晴。晨6:00起,为全家四人准备早餐(小米粥、鸡蛋、油条)。7:30,打扫全屋卫生,清洗四人换洗衣物。10:00,陪婆婆曹桂芳去社区医院做理疗。12:00,回家做午饭。下午,熨烫薛建业、薛浩的衬衫5件。晚6:00,做晚饭。晚8:00,清洗碗筷,收拾厨房。晚9:00,为曹桂芳按摩腿部半小时。今日总计工作时长约11小时。”
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,我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我每天竟然像个机器一样工作这么久。而这一切,在他们眼里,都是理所应当的。
我的儿媳罗薇薇,更是把“使唤婆婆”当成了一种乐趣。她网购的快递堆积如山,收件人写的都是我的名字,让我一个个去驿站搬回来。她心血来潮想吃城西那家网红蛋糕,一个电话打过来:“妈,你去帮我买一下,要草莓味的。”丝毫不管外面是瓢泼大雨还是烈日炎炎。
我呢?我全都照做。我甚至比以前更“顺从”,更“任劳任怨”。
我的顺从,让薛建业和罗薇薇愈发地得意和放肆。薛建业不止一次在牌桌上跟人炫耀:“俺家那婆娘,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。让她往东,她不敢往西。”
罗薇薇也在她的姐妹群里抱怨:“我这个婆婆啊,就是个受气包,干活还行,就是太土了,带不出去。”
他们不知道,他们的每一次使唤,每一次炫耀,都成了我本子上的一笔记载,都将成为日后呈上法庭的有力证据。
我像一个潜伏者,在这个我生活了30年的“家”里,默默地收集着能让我逃离这里的“弹药”。我的心,越来越冷,但也越来越硬。
差不多两个月后,孙莉告诉我,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,可以摊牌了。
她帮我草拟好了离婚协议书。协议内容很简单:离婚,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,是薛建"业的婚前财产,我不要。但我要求分割婚后我们共同居住的另一套小户型,那是我们结婚十几年后买的,虽然只写了薛建业的名字,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。另外,我要求薛建业支付我30年来的家务劳动补偿,以及对我多年来贴补家用的资金进行返还,总计50万元。
看着协议书上“50万”这个数字,我的手都在抖。
“莉莉,这……这是不是太多了?他能给吗?”
“不多!”孙莉说,“秀梅,这是你应得的!你这30年的青春和血汗,别说50万,100万都不多!你别心软,对付薛建业这种人,你越软,他越欺负你。你就把协议给他,看他怎么说。”
那天晚上,我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。罗薇薇回娘家了,儿子薛浩加班,家里只有我和薛建业。
我炒了两个他爱吃的小菜,甚至给他温了一壶酒。
薛建业吃得满嘴流油,心情很不错。他拍着肚皮,惬意地感叹:“还是你在家好,清净。薇薇那丫头,太能折腾。”
我看着他,深吸了一口气,从身后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书,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餐桌上。
“建业,我们离婚吧。”
我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像在说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
03
薛建业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,他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,好像没听清我的话。他掏了掏耳朵,斜着眼睛看我,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。
“你说啥?你再说一遍?俺没听清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嘲弄。
我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,又往前推了推,一字一句地重复道:“我说,薛建业,我们离婚吧。这是离婚协议书,你看一下。没意见的话,就把字签了。”
这一次,他听清了。
他的反应不是暴怒,而是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,眼泪都快出来了。他指着我,又指着那份协议书,仿佛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丁秀梅,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?你跟俺离婚?你今年多大了?52了!你一个农村出来的老娘们,没文化没长相,离了俺们老薛家,你上哪儿活去?去要饭吗?”
他的话像刀子一样,句句扎在我心上。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退缩或流泪。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。他笑够了,一把抓过协议书,草草地扫了一眼。当他看到“财产分割”和“50万补偿”那几行字时,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。
“嚯!你个老娘们心够黑的啊!”他“啪”地一声把协议书拍在桌子上,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,“还想要房子?还想要50万?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!你嫁到我们家30年,吃我的,穿我的,住我的,现在翅膀硬了,想卷着我的钱跑路?门儿都没有!”
“薛建业,”我冷冷地开口,“这个家,是我吃你的穿你的吗?这些年,你一个月给我几个钱生活费?家里的水电煤气,孩子的学费,人情往来,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?你那点工资,够你自个儿喝酒打牌吗?我做钟点工挣的钱,一分不剩全贴在这个家里了!这套小户型的首付,有一半是我当年陪嫁的钱和我妈偷偷塞给我的私房钱,你敢说没有?”
我的反驳让他愣住了。他大概从没想过,一向逆来顺受的我,竟然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得这么清楚。
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最后,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那又怎么样!你是俺媳妇,你挣的钱就是俺家的钱!你为这个家付出,那是你的本分!”
“本分?”我冷笑一声,“我为你家当牛做马30年,伺候你,伺候你妈,现在还要伺候你儿子儿媳,这也是我的本分?薛建业,我不是你们家买来的奴隶!我的本分已经尽完了。现在,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。”
“你的人生?哈哈哈,你的人生就是伺候男人!离了我,你看哪个男人还要你这个黄脸婆!”他恶毒地诅咒我。
“那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我站起身,不想再跟他废话,“协议你看清楚,同意,咱们好聚好散。不同意,那咱们就法庭上见。”
“法庭见?你吓唬谁呢?你有什么证据?法官能听你一个老娘们胡咧咧?”他一脸的不屑和嚣张。
我没有理他,转身准备回房。我知道,跟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。孙莉早就跟我说过,他绝对不会轻易同意,摊牌只是第一步,目的是让他知道我的决心。
看着我决绝的背影,薛建业似乎终于意识到,我这次是来真的了。他脸上的嚣张褪去,换上了一丝慌乱。他离不开我,不是因为爱,而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。没有我这个免费保姆,他的世界会瞬间崩塌。
他冲过来,一把拉住我的胳膊,语气软了下来,开始打感情牌。
“秀梅,秀梅,你别闹了,行不行?咱俩都这把年纪了,还离什么婚?传出去让人笑话。你看,浩浩刚结婚,你这时候闹离婚,不是打孩子的脸吗?亲家那边怎么看我们?”
他见我没反应,又继续说:“我知道,这些年你辛苦了。是我不好,我脾气臭,说话不中听。我改,我改还不行吗?以后家务活我跟你一起干,我再也不冲你发火了。你那个钟点工的活儿,你想干就干,我不管了。行不行?咱不离了,好好过日子。”
如果这番话是在十年前,甚至五年前说,我也许会心软,会感动得痛哭流涕。但现在,太晚了。我的心已经死了,他说得再好听,也暖不热一块石头。
我甩开他的手,冷漠地看着他:“薛建业,收起你那套吧。30年了,你是什么人,我比谁都清楚。你的保证,比纸还薄。”
我的油盐不进彻底激怒了他。他看软的不行,又恢复了那副无赖的嘴脸。
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,翘起二郎腿,点上一支烟,斜着眼看我,阴阳怪气地说:“行,丁秀梅,你够狠。想离婚是吧?可以!”
我心里一紧,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松口了。
他吸了一口烟,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,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恶意。
“不过,离婚之前,你得先把欠我们家的账给还清了!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我嫁给他30年,只有我贴钱给这个家,我什么时候欠过他们家的账?
“啥账?”我警惕地问。
他掐灭烟头,站起身,走到我面前,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冷笑,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:“你这30年,在我们家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算你一天100块,不算多吧?还有,你把我妈伺候走了,那是我妈,给你养老送终是便宜你了,但你总得付点辛苦费吧?零零总总,我也不跟你多要。”他伸出一根手指头,在我面前晃了晃,“你给100万,给了钱,你立马就能滚!”
04
薛建业的话像一颗炸雷,在我耳边轰然炸响。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100万?他怎么敢开这个口?
我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他的鼻子,声音都变了调:“薛建业,你……你还要不要脸!我给你家当牛做马三十年,你一个子儿没给过我,现在离婚,你还想让我倒找你100万?你这是敲诈!”
“敲诈?”薛建业抱着胳膊,一副市井无赖的嘴脸,“丁秀梅,你说话可得讲良心。俺们老薛家养了你30年,没让你饿着冻着吧?你现在翅膀硬了想飞,总得把伙食费结一下吧?俺这都是有理有据的。一天100块,包吃包住,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?至于我妈,那是生我养我的人,你替我尽孝,我给你算点辛苦费,那是我大方!你要是觉得不乐意,也行啊!”
他的眼神变得愈发阴狠,凑到我耳边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你要是不给钱,就别想离这个婚。你这辈子,就得烂在我们薛家,继续当你的老妈子!我拖也拖死你!”
我被他这番无耻至极的言论气得眼前发黑,几乎要晕过去。我见过不要脸的,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。他这是把我这30年的青春和付出,明码标价,当成了一笔可以交易的生意。
我扶着桌子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胸口疼得像要裂开。我知道,跟他争辩是没用的,他已经铁了心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困死在这个家里。
他看我被气得说不出话,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,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。他悠哉悠哉地坐回沙发,重新点上一根烟,翘着脚说:“怎么样?考虑考虑?100万,对你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。你要是拿不出来,就乖乖地把那份破协议撕了,以后安安分分地过日子,别再动那些歪心思。俺可以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。”
我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,心里的怒火被一点点压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。
我突然明白,对付流氓,用讲道理的方式是行不通的。你必须比他更狠,更不按常理出牌。
我的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,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,像一颗种子,瞬间破土而出。
我抬起头,看着他,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、甚至有些诡异的笑容。
“100万……是吗?”我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丝他听不懂的寒意。
他被我的反应搞得一愣:“对,100万,一分不能少!”
我点了点头,脸上的笑容更深了:“好,我给。”
薛建业彻底懵了。他可能设想过我会哭、会闹、会骂,甚至会跪下来求他,但他万万没想到,我会答应得如此干脆。他愣了好几秒,才试探性地问:“你……你说啥?你真给?”
“当然。”我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,“不过,不是现在给。你总得给我点时间筹钱,对吧?”
薛建业的脑子显然没转过这个弯来。他狐疑地看着我:“你……你有那么多钱?”
“这个就不用你管了。”我淡淡地说,“你只要等着收钱就行了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,转身走进了我的房间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留下薛建业一个人在客厅里,对着一桌子冷掉的饭菜,满脸的困惑和不安。
他不知道,我说的“给”,不是给他钱。
我要“给”他的,是一份他永生难忘的“大礼”。
第二天,我起得比平时更早。
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做早饭,而是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,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,我的身份证,还有那个记满了“罪证”的本子和所有我收集到的票据。
我看着这个我住了30年的家,这里有我青春的血泪,有我为人妻、为人母的所有记忆。但此刻,我的心里没有一丝留恋。
我拿出手机,给孙莉发了一条信息:“莉莉,按计划行事。”
然后,我给薛建屋、薛浩、罗薇薇,分别发了一条内容一模一样的信息。
做完这一切,我删除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,把手机卡取出来,掰成两半,扔进了马桶。
然后,我打开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天还没亮,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。清晨的空气微凉,吸进肺里,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清甜。
我,丁秀梅,从今天起,“去世”了。
薛建业是被饿醒的。他一觉睡到快九点,发现家里静悄悄的,厨房里冷锅冷灶,没有一丝烟火气。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“丁秀梅”,没人应。
他以为我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,骂骂咧咧地自己去厨房倒了杯水喝。这时,他才看到我留在餐桌上的那张纸条。
纸条上只有一行字,是我的笔迹。
“建业,我去筹钱了。勿念。”
他嗤笑一声,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。“还真去筹钱了?蠢婆娘,我看你上哪儿筹100万去!”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,以为我顶多是回娘家或者去哪个亲戚家躲几天,过不了几天,自然会灰溜溜地回来。
然而,他等了一天,我没回来。
第二天,我还是没回来。
第三天,他开始有点慌了。
因为,这个家,已经彻底乱了套。
没有人做饭,他和儿子儿媳只能顿顿点外卖,吃得口干舌燥,肠胃抗议。换下来的脏衣服堆在卫生间里,像一座小山,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地板上到处是灰尘和外卖盒,垃圾桶满了也没人倒。
罗薇薇最先受不了,她指着薛建业的鼻子抱怨:“爸!你到底把我妈气到哪儿去了?你看看这个家,都成猪窝了!我不管,你赶紧把妈找回来!”
薛浩也帮腔:“是啊,爸,妈到底去哪了?打电话也不接。”
薛建业这才想起给我打电话,却发现电话提示已关机。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他接起来,里面传来一个干练的女人声音。
“请问是薛建业先生吗?我是孙莉律师,丁秀梅女士的代理律师。我正式通知您,丁秀梅女士已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。”
“什么?律师?”薛建业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孙莉继续说道:“另外,关于您向丁秀梅女士索要100万‘分手费’一事,我的当事人丁秀梅女士表示……”
05
薛建业屏住了呼吸,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复他这个无理要求的。
孙莉顿了一下,语气变得冰冷而锐利:“……我的当事人表示,她不仅一分钱不会给,而且现在正式向您提出反诉!她要求您支付她30年来,总计10950天的无偿家务劳动补偿,按市场价折合人民币150万元!另外,您昨天对她的言语,已经构成了精神勒索和威胁,我们保留追究您法律责任的权利!”
“150万?!”薛建业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,他手里的手机“啪”地一声掉在地上,屏幕摔得四分五裂。
他整个人都傻了,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木雕,呆立在客厅中央。他万万没想到,我非但没有被他那100万的无理要求吓住,反而倒打一耙,开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天价。
“爸,怎么了?150万什么?”薛浩捡起地上的手机,急切地追问。罗薇薇也凑了过来,脸上写满了惊疑。
薛建业哆哆嗦嗦地指着手机,嘴唇发白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:“你……你妈……她……她要告我!她要我赔她150万!”
“什么?!”薛浩和罗薇薇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。
罗薇薇的反应最快,她一把抢过手机,对着话筒喊道:“你谁啊你?什么律师?你们这是敲诈!我婆婆人呢?你们把她怎么样了?”
电话那头的孙莉,声音依旧冷静得像一块冰:“这位女士,请注意你的言辞。我再说一遍,我是丁秀梅女士的委托律师。我的当事人现在很安全,但她不想见你们。关于离婚和财产分割的具体事宜,法院的传票很快就会寄到府上。如果你们有任何异议,可以请你们的律师,在法庭上跟我们谈。”
说完,孙莉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。
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。薛家父子和儿媳面面相觑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。
“疯了!丁秀梅真是疯了!”薛建业第一个咆哮起来,他在客厅里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,“150万!她怎么敢?她凭什么?她一个农村妇女,谁给她的胆子?”
薛浩也急得满头大汗:“爸,妈到底去哪儿了?她怎么会请律师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
“我怎么知道!”薛建业气急败败地吼道,“还不是你那个好媳妇!要不是她天天作天作地,你妈能被气跑吗?现在好了,人家找了律师要分家产了!我们家要被她掏空了!”
“爸,你怎么能怪我?”罗薇薇一听这话,立马炸了毛,也顾不上什么婆媳情分了,直接回怼,“要不是你提那个什么100万的离谱要求,妈会走到这一步吗?你把她当保姆使唤了三十年,现在还想榨干她最后一滴血,是你把她逼上绝路的!”
“嘿!你个小丫头片子,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?没大没小的!”薛建业被儿媳妇顶撞,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“我说的是事实!这个家,从我嫁进来那天起,就是妈一个人在撑着。你们父子俩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?现在妈走了,你们知道急了?晚了!”罗薇薇越说越激动,眼圈都红了。她虽然平时娇气,但心里跟明镜似的,知道这个家离了谁都行,就是离不了丁秀梅。
眼看着家里就要爆发世界大战,薛浩夹在中间,一个头两个大。他一边要安抚暴怒的父亲,一边要哄着委屈的妻子,急得团团转。
就在薛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,我正在哪里呢?
我正在孙莉为我安排的一家快捷酒店里,舒舒服服地泡着热水澡。
这是我30年来,第一次如此放松。没有催命似的叫喊,没有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,没有需要看人脸色的压抑。我把整个身体都沉浸在温暖的水里,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,都在欢快地呼吸。
所谓的“原地去世”,不是真的寻死觅活,而是从他们那令人窒息的生活里,彻底蒸发,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,再也无法控制我。我断绝了和他们的所有联系,将一切都交给了孙莉。她就是我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军,而我,只需要在后方,静待佳音。
泡完澡,我换上孙莉给我买的新睡衣,柔软的棉质布料贴在身上,舒服得让我想叹息。我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,灯火辉煌。这是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,但我从未像此刻一样,感觉自己真正属于这里。
我的“去世”,对薛家来说,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。而对我来说,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重生。
孙莉那边,行动效率极高。在电话通知薛建业的第二天,就正式向法院递交了诉讼材料。她把我那本厚厚的“工作日记”,那些堆积如山的发票、收据,以及银行流水,分门别类地整理好,作为证据一并提交。
当法院的传票和诉讼材料复印件,像两片雪花一样,轻飘飘地落在薛建业手里时,他才真正意识到,这次,我不是在开玩笑。
他看着那一沓厚厚的材料,手都在抖。尤其是那本“工作日记”,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每一天的辛劳,精确到小时。
“6月3日,为薛建业手洗臭袜子5双,耗时30分钟。”“6月5日,罗薇薇半夜想吃烧烤,出门为其购买,来回耗时1.5小时。”“6月10日,带发烧的婆婆曹桂芳(已故)去医院挂急诊,排队、检查、取药,彻夜未眠。”
一桩桩,一件件,那些被他们视而不见、习以为常的琐事,此刻白纸黑字地呈现在眼前,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他们父子脸上。
薛建业彻底慌了神。他横了一辈子,欺负了我一辈子,但他骨子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。他没上过几次法庭,对“官司”这两个字有着天然的恐惧。
他开始疯狂地给我所有的亲戚打电话,试图打探我的下落。
“二舅妈,你看见秀梅了吗?她离家出走了!”“大表姐,秀梅有没有跟你联系?她要跟我离婚啊!”
亲戚们刚开始还不明所以,但很快,关于我提出离婚,并反诉薛建业索赔150万的消息,就像长了翅膀一样,传遍了整个家族。
舆论的风向,完全超出了薛建业的预料。
他本以为,亲戚们会像往常一样,劝我“家和万事兴”,“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”。可这一次,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我这边。
我的大表姐在电话里直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:“薛建业,你还有脸打电话来?秀梅在你家当牛做马三十年,我们是眼瞎了才没看见吗?你把人逼走了,现在知道急了?我告诉你,这次我们全家都支持秀梅!离!必须离!还要告你!让你把欠秀梅的都吐出来!”
就连薛建业自己的亲妹妹,我的小姑子,也打来电话指责他:“哥,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!嫂子是什么样的人,你心里没数吗?要不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,她能走到这一步?你赶紧把嫂子哄回来,好好跟人家道歉!不然,这个家散了,我看你怎么办!”
众叛亲离,四面楚歌。
薛建业第一次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。他引以为傲的“一家之主”的尊严,被我这突如其来的“去世”,撕得粉碎。
没有了我,这个家,真的就只是一个空壳子,一个连正常运转都无法维持的烂摊子。
而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
06
我“去世”的第一个星期,薛家靠着外卖和泡面度日。第二个星期,他们开始尝试自己做饭,结果是厨房里硝烟弥漫,锅碗瓢盆叮当乱响,做出来的东西不是生就是糊,狗都不吃。
罗薇薇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,哪里受得了这个。她和薛浩的争吵,从一天一次,升级到了一天三次。
“薛浩!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啊?这米饭怎么是夹生的!”“你让我洗碗?你看看你这指甲,刚做的几百块的美甲,沾了水怎么办?”“我真是受够了!我嫁给你,不是来给你当保姆的!你赶紧让你爸把妈找回来!”
薛浩也是一肚子火。他从小到大,连个鸡蛋都没煎过。现在突然要承担起家务,笨手笨脚,焦头烂额。他对着罗薇薇吼道:“你以为我不想吗?妈的电话打不通,人也找不到!你除了会抱怨,还会干什么?”
两人的新婚燕尔,在我“去世”后短短半个月,就变得岌岌可危。
薛建业的日子更不好过。他那帮狐朋狗友,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风声,牌局上总是拿他开涮。
“老薛,听说嫂子要跟你离婚,还要你赔150万?真的假的?”“你这不行啊,连个老婆都管不住。不像我们家那位,我让她往东,她不敢往西。”
以往,这些话都是薛建业拿来炫耀的资本。现在,这些话像一根根钢针,扎得他体无完肤。他气得拍桌子走人,结果回到家,连口热茶都没有,只有一屋子的冷锅冷灶和儿子儿媳的争吵声。
他开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睡不着。他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,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我的影子。那个天不亮就起床在厨房里忙碌的影子,那个默默给他端茶倒水的影子,那个在他喝醉后给他擦脸换衣服的影子……
三十年来,他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,习惯到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。直到现在,空气被抽走了,他才感觉到窒息。
他开始后悔了。不是因为爱,而是因为他发现,离开了我,他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,他的尊严荡然无存。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,为什么要提出那该死的100万,把我逼上了梁山。
他试图放低姿态。他通过亲戚,给我传来话,说他知道错了,只要我肯回来,什么条件都好商量,离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。
我通过孙莉,只回了两个字:“法庭见。”
这两个字,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。
开庭的日子,很快就到了。
那天,我特意打扮了一番。我穿上了孙莉给我买的一套米白色的职业套装,化了一个淡妆。镜子里的我,虽然眼角有了皱纹,但眼神明亮,腰板挺直,和以前那个畏畏缩缩、灰头土脸的丁秀梅判若两人。
我走进法庭的时候,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被告席上的薛建业。
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他像是老了十岁。头发乱糟糟的,胡子拉碴,眼窝深陷,满脸的憔悴和颓败。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,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。
当他看到我的时候,他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艳,然后是震惊,最后是浓浓的悔恨和乞求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叫我的名字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薛浩和罗薇薇也来了,坐在旁听席上。罗薇薇看着我,眼神复杂,有惊讶,有愧疚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。薛浩则全程低着头,不敢看我。
法庭上,气氛庄严肃穆。
孙莉作为我的代理律师,站了起来。她声音洪亮,条理清晰,将我这三十年的婚姻生活,像一幅画卷般,展现在法官和所有在场的人面前。
“审判长,各位审判员。我的当事人丁秀梅女士,与被告薛建业先生结婚30年。在这30年里,丁秀梅女士不仅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劳动,抚养儿子,伺候公婆,更是在被告失业、收入不稳的情况下,用自己做钟点工的微薄收入,长期补贴家用。我们这里有详细的银行流水和票据可以证明。”
孙莉将一沓厚厚的证据呈上。
“然而,当事人丁秀梅女士的付出,换来的不是尊重和感激,而是变本加厉的索取和压榨。在他们的儿子结婚后,被告薛建业先生,非但没有体谅妻子的辛劳,反而要求她辞去工作,全职伺候他们一家四口,甚至未来的孙辈。这成为压垮丁秀梅女士的最后一根稻草。”
“更令人发指的是,”孙莉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,“当我的当事人提出离婚时,被告非但不同意,反而提出了一个极其荒谬和侮辱性的要求——要求丁秀梅女士支付100万元,作为她30年来在家里的‘吃穿用度’和‘精神损失费’。这已经不仅仅是夫妻矛盾,而是赤裸裸的人格侮辱和精神虐待!”
孙莉的话,让整个法庭一片哗然。旁听席上的人们议论纷纷,对着薛建业指指点点。
薛建业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他把头埋得更低了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接下来,孙莉详细阐述了我们索赔150万的法律依据。
“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》第一千零八十八条规定:夫妻一方因抚育子女、照料老年人、协助另一方工作等负担较多义务的,离婚时有权向另一方请求补偿,另一方应当给予补偿。丁秀梅女士30年如一日的辛劳,完全符合该条款。我们参照当前家政市场的行情,一个全能保姆的月薪至少在5000元以上。我们仅以每月3000元的最低标准,乘以30年,再扣除一些共同生活的费用,得出的补偿金额,远远超过我们诉请的数额。此外,我们还要求被告返还丁秀梅女士多年来贴补家用的15万元。两项合计,我们诉请被告薛建业,向原告丁秀梅支付共计165万元的经济补偿!”
孙莉最终提出的金额,比之前电话里说的150万还多了15万,那是我为薛浩婚礼掏空的养老钱。
薛建业聘请的律师,是个刚入行不久的年轻人,在孙莉强大而缜密的攻势下,毫无招架之力。他只能苍白地辩解说“家务劳动是夫妻应尽的义务”,“索要100万只是一时气话”,但这些话在堆积如山的证据面前,显得无比可笑和无力。
法官在休庭调解的时候,把我们叫到了一起。
法官的目光在我和薛建业之间扫了扫,最后落在薛建业身上,语气严肃地说:“被告,你们夫妻一场三十年,走到今天这一步,令人唏嘘。但是,法律是公正的。原告方提出的家务劳动补偿,是有明确法律依据的。她提供的证据,也相当充分。我劝你,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原告的诉求,我们尽量调解解决。如果进入判决程序,对你可能更不利。”
薛建业的心理防线,在法官这番话后,彻底崩溃了。
他抬起头,通红的眼睛看着我,声音嘶哑地哀求道:“秀梅……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。你回来吧,我们不离婚了,好不好?以后家里什么都听你的,我把工资卡也交给你。我给你当牛做马,行不行?”
我看着他这副痛哭流涕的样子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如果是以前,我可能会心软。但现在,我的心已经硬如铁石。有些错误,可以原谅。但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永远无法弥补。
我没有理会他的哀求,只是冷冷地对法官说:“法官,我坚持离婚,坚持我的诉讼请求。我不接受调解。”
我的决绝,让他彻底绝望了。他像一摊烂泥一样,瘫坐在椅子上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:“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”
07
法庭调解失败,一切都按照法律程序进行。薛建业请的那个年轻律师,在孙莉的步步紧逼和如山铁证面前,几乎没有还手之力。他试图辩称薛建业失业期间情绪不稳,索要百万只是气话,但孙莉立刻出示了薛建业和牌友的聊天记录截图——那是我无意中在他忘在家的旧手机里发现的,他向牌友炫耀如何用“百万分手费”拿捏我,言语间充满了得意和算计。这份证据一出,彻底击碎了薛建业“一时气话”的苍白辩解。
年轻律师又试图从我做钟点工的收入上做文章,声称我的收入也用于我个人开销。孙莉则直接拿出了一份长达十年的账本,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家庭开销的来源:哪些来自薛建业给的微薄生活费,哪些是我用自己的工资填上的窟窿。每一笔都清清楚楚,甚至有邻居买菜时的人证。
薛建业在被告席上,脸色从猪肝色变成了死灰色。他大概从没想过,这个他眼中“没文化、好糊弄”的枕边人,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惊人的记忆力。他看我的眼神,从悔恨变成了恐惧,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、他从未了解过的女人。
最终的判决下来得很快。
法院判决,准予我和薛建业离婚。
关于财产分割,我们婚后购买的那套小户型商品房,市值约120万,判决归薛建业所有,但他必须在一个月内,向我支付房屋折价款60万元。
最关键的,是关于家务劳动的补偿。法院充分采纳了我方提供的证据,认定我三十年来为家庭付出了远超正常范围的劳动,并且在薛建业失业期间,成为了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。综合考虑本地生活水平和家政服务市场价格,法院酌情判处薛建业,向我支付30万元的经济补偿金。
此外,我为薛浩婚礼支付的15万元,有明确的转账记录,属于我个人财产的非自愿赠与,法院也判决薛建业予以返还。
三项合计,薛建业需要向我支付的总金额是:60 + 30 + 15 = 105万元。
当法官敲下法槌,宣布判决结果的那一刻,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。眼泪,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但这不再是委屈的泪,而是释放和新生的泪。三十年的枷锁,在这一刻,终于被我亲手砸碎。
而薛建业,在听到“105万”这个数字时,两眼一翻,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,瘫倒在地。
他完了。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。要拿出这笔钱,不仅意味着他要卖掉那套小户型,还可能要动他和他父母名下这套老房子的主意。他想用100万困死我,结果,这100万,变成了套在他自己脖子上的绞索。
走出法庭,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,感觉整个人都轻了。
孙莉拍了拍我的肩膀,笑着说:“秀梅,恭喜你,重获新生。”
我握住她的手,由衷地说:“莉莉,谢谢你。没有你,我走不到今天。”
“别谢我,这是你自己应得的。是你自己的勇敢,救了你自己。”孙莉说。
这时,薛浩和罗薇薇追了出来。
“妈!”薛浩的声音带着哭腔,他跑到我面前,通红着眼睛看着我。
罗薇薇也跟在后面,低着头,小声地叫了一句:“妈……”
我平静地看着他们。对于这个儿子,我曾经倾注了所有的爱,但他的懦弱和愚孝,也曾深深地刺伤我。
“有事吗?”我的声音很淡,没有恨,但也没有了以往的亲昵。
薛浩的嘴唇哆嗦着,他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口。最后,他“噗通”一声,跪在了我面前。
“妈!我对不起你!是我不孝!我不该……我不该默许爸那么对你……”他泣不成声,磕头如捣蒜。
罗薇薇也吓了一跳,赶紧去拉他,眼圈也红了。“妈,你别怪薛浩,他……他就是个软柿子,被我爸拿捏惯了。我们都知道错了,您就……就原谅我们吧?”
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,心里五味杂陈。说不心疼是假的,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。但我知道,我不能再心软了。我的心软,只会让他们觉得我还有被挽回的余地,只会让这场来之不易的独立变得不清不楚。
“起来吧。”我淡淡地说,“地上凉。你是成年人了,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以前的事,都过去了。以后,你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。”
我的语气,客气而疏离,像是在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说话。
薛浩从我的眼神里,读懂了那份无法挽回的决绝。他知道,他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会无条件包容他、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。他瘫坐在地上,失声痛哭。
我没有再看他,转身和孙莉一起离开了。
我的“原地去世”,不仅让我自己获得了新生,也给薛家所有的人,上了一堂最深刻的现实教育课。
薛建业为了凑齐那105万,不得不挂牌出售那套小户型。但因为急于出手,价格被中介压得很低。卖掉房子后,钱还差一大截。他没办法,只能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妹妹,又找了些老亲戚东拼西凑,最后还背上了一部分银行贷款,才勉强把钱凑齐,打到了我的账户上。
经此一役,他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,整个人都垮了。以前在牌桌上吹牛的劲头没了,每天就是呆坐在家里,唉声叹气。没有了我的照顾,他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。他尝试着自己做饭,不是忘了开抽油烟机弄得满屋是烟,就是切菜切到手。最后,他只能顿顿吃楼下小饭馆的盒饭。
而薛浩和罗薇薇的日子,也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轻松。
没有了我这个“缓冲带”和“免费保姆”,他们生活中所有的矛盾都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。家务谁做?饭谁烧?水电费谁交?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成了他们每天争吵的导火索。
罗薇薇习惯了被伺候,不肯做家务。薛浩笨手笨脚,越帮越忙。两人为此吵得不可开交。罗薇薇一气之下,回了娘家。
她父母听说了我离婚的始末,对我敬佩有加,对自己女儿的未来却忧心忡忡。他们把罗薇薇狠狠地教训了一顿,告诉她,婚姻不是理所当然地索取,没有人有义务一辈子伺候你。如果她不学会独立和分担,那她的婚姻,迟早要步薛建业的后尘。
罗薇薇在娘家冷静了几天,似乎也想通了。她回来后,不再跟薛浩吵架,而是开始笨拙地学着打扫卫生,学着在网上看菜谱做饭。虽然做得不怎么样,但起码,她开始改变了。
薛浩也像是变了一个人。母亲的决绝离开,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了。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妈宝男,开始学着承担一个丈夫、一个儿子的责任。他会主动去洗碗,去拖地,会在罗薇薇做饭失败后,安慰她“没关系,我们下次再试”。
他们的婚姻,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后,反而开始慢慢走上正轨。虽然磕磕绊绊,但他们都在努力学着成为一个真正的“大人”。
这或许,是我这场“去世”,带给他们唯一的正面影响。
08
拿到了那笔总计105万的“补偿款”,我的人生终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。孙莉陪着我,在市中心一个环境优美的新小区,用这笔钱付了首付,买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两居室。面积不大,但阳光充足,窗明几净。
拿到新房钥匙的那天,我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,看着窗外开阔的视野,激动得热泪盈眶。这里,将是我丁秀梅的家,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、安全的、温暖的港湾。
我没有急着装修,而是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,暂时安顿下来。我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,这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假期。我去了很多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地方。我去了海边,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,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,感觉心里所有的委屈和压抑,都被海风吹散了。我去了古镇,在青石板路上慢慢地走,看小桥流水,品尝当地的小吃,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宁静和惬意。
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。我报了一个瑜伽班,舒展我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僵硬的身体。我参加了一个社区老年大学的书法班,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,磨练自己的心性。我甚至学会了用智能手机,学会了网购,学会了看短视频。我的世界,一下子变得无比宽广和精彩。
我的变化,是肉眼可见的。以前的我,总是愁眉苦脸,腰板都挺不直。现在的我,每天都精神焕发,笑容满面。邻居们都说,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至少十岁。
在我享受新生活的同时,薛建业的日子却越发潦倒。
他卖了小户型,还清了欠我的钱和外债后,手里已经所剩无几。他年纪大了,又没什么一技之长,工作根本找不到。以前还能靠我做钟点工的钱补贴,现在只能靠他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度日。
没有了我的照顾,他的健康状况也每况愈下。高血压、糖尿病都找上了门。有一次,他半夜突发心梗,幸亏薛浩不放心,过来看他,才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,捡回一条命。
躺在病床上,薛建业看着床边同样憔悴的儿子,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。他对薛浩说:“浩子,是爸对不起你妈……是爸混蛋……你妈是个好女人,是我把她作没了……”
薛浩听了,沉默了半晌,才开口说:“爸,现在说这些,都晚了。妈有她自己的新生活了,我们别再去打扰她了。”
从医院出来后,薛建业像是彻底被抽空了。他不再骂骂咧咧,也不再怨天尤人,只是变得沉默寡言。他开始学着自己洗衣服,学着煮一锅最简单的面条。只是那洗不干净的衣领和永远飘着一层油花的锅,无声地诉说着他笨拙和狼狈。
有一次,我在超市购物,迎面撞上了他。
他提着一个购物篮,里面只有一袋挂面和几根蔫头耷脑的青菜。他比上次在法庭上见到时更老更瘦了,头发白了一大半,背也驼了,完全没有了以前那股嚣张的气焰,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潦倒老人。
他也看到了我。我穿着一件新买的米色风衣,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,推着满满一购物车的新鲜蔬果和牛奶。我们俩,一个容光焕发,一个形容枯槁,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。
他愣愣地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有震惊,有羡慕,有悔恨,还有一丝不敢上前的怯懦。他张了张嘴,喉结滚动了一下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低下头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推着他的篮子,从我身边默默地错身而过。
看着他落寞的背影,我的心里,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,只有一片平静。
我曾经恨他,恨不得他立刻遭到报应。但现在,看着他这副模样,我发现,恨意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,和我新生活的开始,慢慢消散了。他过得好与不好,都与我无关了。他对我来说,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,是我人生中一个已经翻篇的章节。
放过他,其实也是放过我自己。
不久后,我接到了罗薇薇的电话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,但比以前懂事多了。
“妈……不,阿姨。”她改了口,“我……我和薛浩,想请您吃顿饭,可以吗?我们……我们就是想……想跟您道个歉。”
我沉默了一下。孙莉提醒过我,要和他们保持距离,不要再被所谓的亲情绑架。
“不用了。”我委婉地拒绝了,“都过去了。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。”
“阿姨,您别误会!”罗薇薇急忙解释,“我们没有别的意思!我们就是觉得,以前太对不起您了。我和薛浩商量好了,以后我们每个月,会给您打一笔生活费。不多,是我们的一点心意,就当是……就当是替我爸赎罪,也替我们自己赎罪。”
我有些意外。没想到,这两个孩子,真的长大了。
“钱就不用了,我有钱。”我笑着说,“你们有这份心,我就很高兴了。好好过日子,别吵架,比什么都强。”
挂了电话,我心里暖暖的。虽然那段婚姻让我遍体鳞伤,但看到儿子儿媳的成长和改变,我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。我虽然“去世”了,但我的“死”,却让他们“活”了过来,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是责任,什么是尊重。
我的新家,很快就装修好了。我按照自己的喜好,把它布置成了简约而温馨的风格。米色的墙壁,原木色的家具,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。每天早上,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照在绿色的叶片上,整个屋子都充满了生机。
我开始规划我的下半生。我不想再给别人做钟点工了。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。我从小就喜欢做饭,手艺也不错。孙莉建议我,可以开一家小小的私房菜馆,或者在网上做美食博主。
这个提议让我眼前一亮。这确实是个好主意!
我开始研究菜谱,尝试做各种新的菜式,并用手机拍下制作过程。我发现,做饭给我带来的,不再是沉重的负担,而是一种创造的乐趣。当我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桌,拍下漂亮的照片时,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
我注册了一个社交账号,名字就叫“秀梅的新厨房”。我开始把我的做菜视频和心得分享上去。没想到,我那朴实无华的家常菜风格,和娓娓道来的生活感悟,竟然吸引了不少粉丝。
“阿姨的菜看起来太好吃了!是妈妈的味道!”“看阿姨做饭好治愈啊!感觉生活都变美好了!”“支持阿姨!活出自我,太励志了!”
看着这些温暖的评论,我笑得合不拢嘴。我没想到,我这个52岁的“老太婆”,竟然也能成为别人眼中的“网红”。
我的生活,在我亲手打破了那个名为“家庭”的牢笼后,展现出了无限的可能性。
09
我的“秀梅的新厨房”账号,在短短几个月内,粉丝数竟然突破了十万。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。我没有专业的拍摄团队,没有华丽的文案,只是用一部手机,朴素地记录着我的一日三餐,分享着我对生活的点滴感悟。或许,正是这份真实和质朴,打动了屏幕前的许多人。
很多粉丝在评论区留言,说看我的视频,能感受到一种平静而温暖的力量。她们中,有许多和我一样,曾经或正在被家庭琐事困住的中年女性。她们在我的故事里,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也看到了另一种活法的可能。
“秀梅阿姨,看了您的故事,我哭了。我也是一个为家庭付出了半辈子的女人,却得不到一句好话。是您让我知道,女人任何时候,都有权利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“关注阿姨后,我开始每天为自己做一顿精致的早餐,开始捡起丢下多年的画笔。谢谢您,让我找回了自己。”
“阿姨,可以开直播吗?想看您做饭,跟您聊天!”
在粉丝们的鼓励下,我鼓起勇气,开了第一次直播。那天晚上,我有些紧张,对着镜头,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但我很快就放松下来,一边做着我拿手的红烧肉,一边和直播间的网友们聊着天。我聊我年轻时的趣事,聊我旅行中的见闻,聊我对一道菜的理解。
直播间的气氛异常热烈,在线人数不断攀升。大家刷着礼物,发着弹幕,像一群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开茶话会。
就在直播快结束的时候,一个熟悉的ID进入了直播间,并且一出手就刷了一个最贵的礼物——“嘉年华”。
那个ID是:“知错就改的浩子”。
我愣住了。我知道,这是我的儿子,薛浩。
紧接着,罗薇薇的ID“薇薇不作了”也进来了,同样刷了一个“嘉年华”。
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。
“哇!是榜一大哥和榜二大姐!”“这是阿姨的家人吗?好支持阿姨啊!”
我看着屏幕上绚烂的礼物特效,心里百感交集。我没想到,他们会以这种方式,出现在我的新生活里。
我定了定神,对着镜头,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:“谢谢‘浩子’和‘薇薇’的礼物。大家别刷了,来看我做饭聊天,我就很高兴了。”
我没有点破他们的身份,但我知道,他们懂了。这是我们之间,一种新的、默契的相处方式。他们用这种方式,表达着他们的歉意和支持,而我,也用我的平静,接受了这份迟来的心意。
直播结束后,我收到了薛浩发来的一条私信。
“妈,您的直播很棒。您现在过得这么好,我真为您高兴。以前是我不懂事,让您受委了。以后,我不会再来打扰您的生活,我只希望您能开开心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。如果您有什么需要,随时告诉我。儿子永远是您的后盾。”
看着这条信息,我的眼眶湿润了。这个曾经懦弱的男孩,终于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。我给他回复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一个“好”字,包含了太多的释然和原谅。我原谅了他,也彻底放下了过去。
我的事业,在不经意间,越做越好。有食品公司看中了我的质朴风格和良好口碑,找我合作推广他们的产品。有出版社联系我,问我有没有兴趣把我的故事和食谱,集结成一本书。
我的人生,在我52岁这一年,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春天。我用那笔“补偿款”,加上自己做自媒体赚来的钱,不仅还清了房贷,还有了一笔可观的存款。我成了真正意义上,经济独立、精神自由的丁秀梅。
反观薛建业,他的晚景,却愈发凄凉。
自从那次心梗住院后,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。身边没了我的照顾,他就像一棵失去了土壤的树,迅速地枯萎下去。薛浩和罗薇薇虽然时常过去看他,帮他打扫打扫卫生,买点吃的,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,不可能像我当年那样,24小时全天候地贴身伺候。
有一次,邻居给我打电话,说薛建业一个人在家,不小心摔了一跤,把腿给摔骨折了。薛浩两口子要上班,只能白天请个护工,晚上再去医院陪他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买了一束花和一个果篮,去了医院。
当我出现在病房门口时,薛建业正躺在床上,一脸痛苦地哼哼着。看到我,他浑浊的眼睛里,瞬间迸发出一丝亮光,随即又黯淡下去,变成了深深的愧疚和难堪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他挣扎着想坐起来。
“你躺着别动。”我把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,把水果放在柜子上。“我听邻居说了,过来看看你。”
病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,气氛有些尴尬。
最后,还是薛建业先开了口。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:“秀梅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我这辈子,做的最错的一件事,就是把你给作没了……我现在,遭报应了……”
他说着,老泪纵横。
我看着他现在这副可怜的样子,心里再也生不出一丝恨意。眼前这个老人,已经不是那个对我颐指气使、作威作福的丈夫了,他只是一个孤独、病弱、为自己过错付出代价的可怜人。
“别说这些了。”我递给他一张纸巾,平静地说,“都过去了。你好好养伤吧。”
“回不去了……我知道回不去了……”他擦着眼泪,喃喃自语,“秀梅,你现在过得好,我……我远远地看着,也替你高兴。真的。你比我有出息……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活得明白……”
这是我第一次,从他嘴里听到对我的肯定。虽然迟了三十年,但终究是来了。
我没有在病房待太久。临走前,我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薛建业,以后好好保重身体。为了自己,也为了孩子。人这一辈子,前半生为别人活,后半生,总得学着为自己活。你自己不爱惜自己,谁也帮不了你。”
说完,我转身离开了,没有再回头。
我知道,这是我和他之间,最后的告别。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,都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,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从医院出来,我的心里一片澄澈。我终于可以,毫无负担地,走向我的新生。
10
我的第一本书,《秀梅的新厨房:一个52岁女人的重生手记》,在第二年春天正式出版了。书的封面,是我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,在我的新厨房里,迎着阳光微笑的照片。那笑容,发自内心,灿烂而温暖。
这本书出乎意料地畅销。它不仅是一本食谱,更是一位普通中年女性挣脱束缚、寻找自我的心路历程。很多读者给我写信,说我的故事给了她们巨大的勇气,让她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价值。
我成了小有名气的“励志作家”,经常被邀请去参加一些读书分享会和女性论坛。我站在台上,面对着台下一双双渴望的眼睛,分享着我的故事。我告诉她们,女人的价值,从来不是由婚姻和家庭来定义的。无论在什么年纪,我们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梦想,都有能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。
我的事业蒸蒸日上,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。我用稿费和积蓄,给自己买了一辆小小的代步车。周末的时候,我会开着车,去郊区的农场采摘新鲜的蔬菜,或者约上老年大学的同学,去风景好的地方写生、野餐。我的生活,比我年轻时任何一个阶段,都要丰富多彩。
我和薛浩、罗薇薇之间,也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。他们不再试图用“亲情”来绑架我,而是像朋友一样,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。逢年过节,他们会带着礼物来看我,陪我吃一顿饭,聊聊彼此的近况。罗薇薇在我的影响下,厨艺大有长进,甚至会和我探讨哪家的酱油更鲜美。薛浩也变得更加成熟稳重,事业上小有成就,对罗薇薇也体贴备至。他们的小家庭,经营得有声有色。
去年,罗薇薇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,我的孙女。他们抱着孩子来看我,小心翼翼地问我,愿不愿意抱抱她。
我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生命,她有着和薛浩小时候一样的黑亮眼睛。我的心,一下子就软了。我伸出手,从罗薇薇怀里接过了孩子。小家伙在我怀里,不哭不闹,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我,还伸出小手,抓住了我的手指。
那一刻,一种久违的、血脉相连的温情,涌上我的心头。
但我清楚地知道,爱她,和回去给她当免费保姆,是两回事。
我对薛浩和罗薇薇说:“孩子很可爱,我很喜欢。以后你们忙的时候,可以把她送过来,我帮你们带半天。但是,带孩子是你们做父母的责任,我只是帮忙,不是义务。你们要自己学会平衡工作和家庭。”
他们俩连连点头,脸上是感激和理解。
“妈,我们懂。您放心,我们已经请了育儿嫂。我们只是……只是想让您多看看孙女。”
我笑了。我知道,他们是真的长大了,懂得了尊重和界限。
至于薛建业,自从那次摔断腿后,他的身体就一直没好利索。薛浩给他请了一个住家保姆照顾他的起居,但没有一个能干得长久。那些保姆都说,薛大爷太难伺候了,脾气又臭,要求又多。
后来,薛浩没办法,只能把他送进了一家条件不错的养老院。
我去养老院看过他一次。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,在花园里发呆。其他的“老伙伴”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下棋、聊天,他却形单影只,融不进去。他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习惯了被人围绕和伺候,却从未学会如何与人平等地相处。
看到我,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我没有走近,只是远远地站了一会儿,就离开了。
他的人生,终将以孤独收场。这不是我给他的惩罚,而是他自己性格和行为的必然结果。每个人,都要为自己的选择,承担最终的后果。
去年冬天,我遇到了一个人。
他是我在社区书法班的同学,姓赵,是一位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。他温文尔雅,学识渊博,写得一手好字。我们经常在一起切磋书法,聊聊文学,谈谈人生。他欣赏我的坚韧和乐观,我喜欢他的儒雅和通透。
我们相处得很愉快,彼此都有好感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他向我表白了。他说,他想和我有“少年心事当拿云,谁念幽寒坐呜呃”的志同道合,也想有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相濡以沫。
我犹豫了。那段失败的婚姻,在我心里留下了太深的阴影。我害怕再次投入一段感情,害怕再次受到伤害。
我把我的顾虑,坦诚地告诉了他。
他听完后,没有急于辩解,只是温和地看着我,说:“秀梅,我理解你的恐惧。我不会催你,也不会给你任何压力。我只想告诉你,真正的爱,不是占有和索取,而是尊重和成全。如果你愿意,我希望能成为那个陪你一起看夕阳,一起把日子过成诗的人。如果你还没准备好,我愿意等,等你自己打开心门的那一天。”
他的话,像一股暖流,缓缓地流进我的心里。
我看着他真诚而温暖的眼睛,忽然觉得,或许,我应该再勇敢一次。为自己,为一份真正平等的、互相尊重的感情,再勇敢一次。
我没有立刻答应他,但我也没有拒绝。我笑着对他说:“赵老师,谢谢你。或许,我们可以先从一起做一顿饭开始?”
他愣了一下,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:“好,求之不得!”
夕阳的余晖,透过窗户,洒在我们的身上,温暖而美好。
我的人生,在经历了漫长的严冬之后,终于迎来了属于我的,明媚的春天。我不再是那个为别人而活的保姆丁秀梅,我就是我,一个爱自己、爱生活、并且值得被爱的丁秀梅。
未来的路还很长,但我知道,从今往后,我走的每一步,都将是踏实的,自由的,充满阳光的。
(全文完)
声明:本故事为改编创作,部分人物、情节皆为虚构,旨在文学创作,请勿对号入座。遵守平台规则,传播正能量。(文中姓名均为化名,图来源于网络,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)
